我和周先慎教授是同龄人,我比他齿长几个月。30年前,我们是在大连一次明清小说研讨会上相识的。这之后,我们又多次一起参加有关学术会议,多次互相参加对方博士研究生的学位论文答辩,结下真诚友谊,成为好朋友。
在各自学校,我和先慎都讲授第三段中国古代文学史课(北大是宋元明清为一阶段,北师大是元明清为一阶段),都比较偏好明清小说。
他尤其钟情《聊斋志异》,同时又喜欢《红楼梦》。他曾说过:“在中国古典小说中,我最喜欢的是《聊斋志异》和《红楼梦》。这是我平日读得最多,也是读得最有兴味和最有心得的两本书。”(《周先慎细说聊斋》“后记”)
我则钟情于《红楼梦》,同时也喜欢《聊斋志异》。我们的研究领域相重合,学术志趣也很相近。这样,在交往中,我们谈学说文,便有了更多的共同话题,有了更多的共同语言。
时光如水,不舍昼夜。渐渐地,我和先慎已步入耄耋之年,垂垂老矣。我们已不再招收研究生,也很少离京外出参加学术会议。但在北京曹学会举办的学术活动中,仍可以经常晤面叙谈。
朋友们都知道,先慎曾动过心脏手术,身体并不很好。他曾对我说,人年过八旬,便会感觉精力体力明显下降。我也有同感。但他却不断有新的学术追求,依然孜孜不怠,读书写作,笔耕不辍。一天,他告诉我,他晚年有一个《红楼》心愿……
那是年岁尾,周门弟子为给导师80岁生日贺寿,编辑、出版了《周先慎先生八十寿诞纪念文集》;同时,先慎的新书《周先慎细说聊斋》也由上海三联书店隆重推出。次年春,他将两本书一并签赠给我。3月10日,我给他打电话,表示祝贺和感谢。
那天,他兴致颇高,通话中,我们说到《聊斋》稿本与刻本的关系、《红楼》脂抄本与程高本的关系、文献考据与文本阅读的关系,畅意相谈,有许多共识。
谈到以后写作心愿,他说,自己长期研读《聊斋》,积累很多资料,现在整理出其中一部分,辑集成《细说聊斋》一书,今后还要继续写下去。
又说,他也积累不少《红楼梦》资料,也计划整理出来,写一部《细说红楼》。并恳切对我说,你一直讲授和研究《红楼梦》,校注过程甲本,评批了程乙本,积累《红楼梦》资料肯定更多,更应该把它整理成书。我们都已80岁,应该考虑为后人留点什么,不要把这些材料都“带走”。
我深深为先慎这番话所感动,“为后人留点什么”,表现出他的一种社会责任感。我告诉他,我正在梳理程乙本材料,想写点丛谈一类的东西。
先慎的心愿,在他《细说聊斋》一书的“后记”里也有明白表述。他说:“只要身体条件许可”,“《细说聊斋》将写出四集”;如果“还活得‘好好的’,那就开始继续写作《细说红楼》”。
我衷心祝愿他身体真真“好好的”,顺利实现他的心愿,企盼他的《细说红楼》早日问世,奉献给读者。
年10月9日(农历九月初九重阳节),北京曹学会举办“重阳节曹学雅集”活动,主题是“曹学、红学研究的现状、反思、期待”。先慎在发言中,批评了红学界的一些乱象,并说到他的《红楼梦》写作心愿;我随即插话,说了我们3月10日通话时他讲的《红楼梦》写作计划。
会后,大家兴致勃勃,漫步植物园中,悠然赏菊。层林尽染,菊花飘香。我和先慎两人,因年老力衰,步履缓慢,老态尽现;但心情很好,似乎仍然意犹未尽,不时笑谈红学那些事儿。
后来,我们同车回家(他住回龙观龙腾苑,我住林萃路京师园),临别,互道珍重,相约来年“雅集”再见。
去年4月25日,曹学会又在北京植物园举办春季“曹学雅集”,座谈“感悟红楼”。活动照例由段启明教授和我两人主持,我们照例约请先慎参加,聚首闲话。先慎答应了。
谁知,那天他因偶感不适,未能应约而来。又谁知,今年4月20日,先慎竟因病溘然长逝,走得有点突然,离我们去年春季相约小聚,差五天满一年;而我们前年的重阳雅集、游园赏菊,竟是最后一次晤面了。
抚今追昔,能不戚戚。而他的《细说红楼》,当然亦未能如愿面世,成为难以挽回之憾,不胜痛惜!
幸运的是,先慎在研治明清小说的过程中,也撰写有多篇红学论文,广为传播。今天重温这些文章,可以看出他明晰的红学理念和研红思路,是值得很好总结的。
我想,如果将先慎的这些研红成果总结出来,则他《细说红楼》的写作虽然未能如愿,而喜欢他的读者当也会感到欣慰的。
比如,先慎发表在年第9期《群言》上的《琐碎中有无限烟波——红楼梦艺术漫笔》一文,当是他写得比较早的一篇红学论文。他借用明人袁中道评《金瓶梅》的一句话“琐碎中有无限烟波”作标题,点出《红楼梦》的总体艺术特色,切中肯要,非常精当。
文章从映射、细节、语言三个方面举例,赏析《红楼梦》艺术,处处突出一个“细”字。后来这篇文章,也曾刊载于韩国延世大学《人文科学》(年第81期)、《名作欣赏》(年第1、2期)等刊物上,产生广泛影响。
先慎对曹学与红学的关系,也有自己的理解。他座谈会发言,撰写文章,一直在坚持自己的看法。我以为,这不是固执己见,而是一种学术自信。
年1月25日,北京曹学会在颐和园举办首次“红学沙龙”(后改称“曹学雅集”)暨年新春团拜会,与会专家学者就“曹学、红学研究现状”畅谈各自看法。
先慎与北京市文联作家赵金九、赵大年围绕“曹雪芹为什么要写《红楼梦》”这一话题各持己见,展开了有趣对话。
会后,先慎写了《书里和书外——关于曹学与红学的断想》一文(刊载于《曹雪芹研究》年第一辑),系统阐述了自己的观点。
文章开宗明义指出:“我们为什么要研究曹雪芹?因为他写了一部《红楼梦》;要不是写了这部《红楼梦》,谁去研究他?研究他又有什么意义?”因此可以说,“研究曹雪芹就是为了研究《红楼梦》”,曹学只是正宗红学的一部分,它“不可能与红学分庭抗礼”,曹学和红学研究的路数和取向是不一样的。
张毕来先生曾用“先从书里说出来,再从书外说进去”这样一句话来概括他研究《红楼梦》的方法,先慎很赞赏张先生这句话。他用“书里”和“书外”作文章标题,以之譬方红学与曹学关系,用词很形象,题旨很明豁。
同年5月8日,曹学会在北京曹雪芹纪念馆举办第二次“西山曹学雅集”活动,我提议,将先慎文章题意“曹学与红学关系”作为座谈会议题之一,展开进一步讨论。
会上,先慎讲了自己文章的观点,有些学者表示赞同。而赵大年、赵金九先生则从文学创作角度再次提出不同看法。赵金九先生认为,“为什么研究曹学,是因为有了《红楼梦》”这句话,也可以反过来说,是“因为有了曹雪芹,才有了《红楼梦》”。
大家争论热烈,而态度平和,气氛轻松(详见位灵芝、顾斌《“曹学、“红学”路何方——第二期“西山曹学雅集”述要》,《曹雪芹研究》年第二辑)。
先慎的这篇文章,引起学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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