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又何必呢，说这许多荒唐话，我又不听。我便听了，也不记得；我记得了，也不执行；不如丢开手，由我去吧。只怕这一世里，富贵功名、恩义仁德等事，早有分定，不因人力而动摇。
既这样，还做什么呢？有吃有住，身体灵便，心气平和，寿命悠长，就是福分不浅了，便是这一些，也是天意使然。就今天我同你说这些，也不是我想说的，而是创世之先，都安排妥当了的。
借着这些想法，我才能悠游四方，否则我将十分拘束，认为这也不适宜，那也不应当，便无缘去见北京植物园。
北京植物园是真好，有山有水，宽敞秀丽，奇树交错，怪石丛生。外省人都不知道，本市人也不稀罕，因此这里是真清静。
北京植物园的山水这一天我来，又如以往那样东游西荡，不知所向。我从前走着走着，就来到桃花源，这一次却走到了海棠园。我一看，还真是海棠园最值得观赏。
这里有两片海棠林，林上是红色的海棠果，林下是金色的草坪。海棠果的红色十分厚重，它们一个贴着一个，拥作一团，揽在树枝上。这颜色红红的、沉沉的，很富贵，只是形状不好，大小就如酸枣，还都蔫掉了，皱了许多褶子。看这样子，一定是不好吃的；便是好吃，一看这模样，也不愿吃了。
北京植物园的海棠海棠树的形态式样很多，有高而瘦的、高而胖的、矮而瘦的，矮而胖的，但果实都一样。有几棵树，看来是一个模样，却被起了不同的名字，就如“红玉海棠”“雪球海棠”“王族海棠”，真是些莫名其妙的名字，白伤脑筋。
我想着走吧，时间还早，就往北去看梅花。
梅花没开花。
我一看走这么远了，不如再费二两力气，往樱桃沟去看水杉。水杉不开花，但有奇特的叶子和瘦高的树干。水杉的叶子，形状就如松叶，颜色就如干枯的松叶。水杉的树干是真高，越往高处，还更细了些，这让我总想爬上树冠，再把它压弯，好将我弹飞。
再往北就没多少路了，会遇见一个亭子，一个院子，到了没路的时候，还能遇见石上松、元宝石、水源头。石上松是一棵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松树。元宝石是一个大石头，模样像个元宝，瞧那颜色，应是个银元宝。水源头大概就是北京植物园里所有水的起源，我看它水量很小，也不够养活一园子水，但我也没工夫追究这道理了。
我退回来，准备离园，却在桃花源看到一个月亮。月亮是真好，光明透彻，简约庄重。这一天是阴历冬月十三，月亮即将成为圆形的，但又不是圆形的。月亮上有几处灰暗的颜色，我读幼儿园时，或是读幼儿园之前，长辈还说那是一位老人在月亮上种庄稼，我那时还相信了，还在夜里仔细回想。读小学时，我才知道，那就是几个环形山。
北京植物园的月亮如今是大不相同了。看看过的这日子，再看看心里想的事，我简直同以往判若两人。做人是真不容易，从前相信的，现在不信了；从前不知道的，现在知道了；知道确是很好，不过来不及了。就这样子过吧，我能做的实在不多。
十件事里，有十万八千件都是难以顺意从心的，不过拿起一样丢开一样，自己给自己宽心罢了。有多少事，我都不明白，也顾不得过问了，不如统统丢了去，吃吃睡睡，走走停停，二三百年也就过去了，也是很好。
年12月30日于北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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